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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灯影留残照,心镜映微尘

浮光弄色 洛笙辞 5909 2025-10-07 22:57

  夜色沉沉,云层低垂,东都的星光彷佛也被某种无形的帷幕遮蔽。

  我走出封印卷室时,廊道中只余下零星灯火,摇摇欲坠,如残烛残魂,幽微不定。

  夜巡司本就非寻常之地,然而此刻的静,不再是庄严,而是压抑。

  似乎连那踏在地砖上的声响,也被某种沉默的力量吞噬了去。

  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的朱门,门扉斑驳,门框上雕饰的兽面栩栩如生,彷佛在凝视每一个走过的人。

  我的手下意识地按上七情剑,剑身未动,指腹已先察觉了一股冷意——不是剑的寒,而是某种悄然贴近、躲在阴影之后的气息。

  夜巡司里,向来无人大声言语;可今晚,连那最基本的人声,都不见了。

  走了几步,耳边竟传来水声,嘀嗒、嘀嗒,从墙壁缝隙中传出,如同阴井底部溢出的水珠声。

  可我记得这廊下并无水渠。

  我停下脚步。

  身后,风动。却无风。

  我缓缓回头,甬道空无一人,但灯火……灭了两盏。

  “……这里的风,会自己选灯吹。”

  我记起那夜令曾说过的一句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让人难以分辨是真玩笑还是真警告的意味。

  我心底泛起一丝警兆,却不动声色,只将掌中剑柄握得更紧些。

  前方,是通往外院的最后一段长廊。

  夜色将那尽头覆得漆黑如墨,彷佛一条会吞人的巨蛇张开了嘴。

  我踏出一步,那灯火骤然一灭。

  整个廊道瞬间沉入黑暗。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夜令说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你是否想知道,为什么你总能见到那扇门?”

  门。

  我脚步顿住——不是因为惧,而是我忽然意识到,那种诡异熟悉的感觉,正在悄然浮现。就像我又一次……站在了“那扇门”的边界。

  ——黑暗中,我拾步向前。

  灯火已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独靴底落地之声,在石砖上荡出沉沉回音。

  我记得此段廊道应不过数十步,可我已走了至少一百步,前方却仍旧是一模一样的墙、一模一样的转角、一模一样的兽面纹饰。

  我停下脚步,心中浮出一个字:

  ——困。

  我从未小看过夜巡司的禁制,但如今我不是进了某个死阵,而是被困进了一段活路。

  活着,却不放你走。走着,却永无出口。

  我回身,打算原路折返。

  三步。

  五步。

  十步。

  ——仍是那堵刻着兽面纹的墙,墙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痕,我清清楚楚记得,这是我第一次经过时,无意中抚过的地方。

  我眉头一沉,拔出七情剑,在墙面轻轻刻下一道痕。

  转身,再行。

  再度回到那面墙时,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已破灭。

  我刻下的剑痕,仍在墙上,纹丝未动。

  我低声自语:“……鬼打墙?”

  话音未落,墙上那兽面忽然“啪”地一声裂开,一只长满青灰毛发的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五指扭曲,如枯藤扭绕,竟直接朝我咽喉抓来!

  我身形一侧,七情剑瞬间出鞘,剑气破空,寒光掠过,那只手瞬间收回,墙缝“砰”地一声合拢,彷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不动声色,却已心如止水。

  这不是单纯的幻象,这是某种混合了心念与空间的阵法——它既要困住你,更要吞噬你的心。

  “……是摄魂阵的延伸?”

  我低语,心念电转。

  倘若这一切与摄魂阵有关,那么它施展的对象,就不只是身躯,而是情绪本身。

  我的七情若有波动,便为阵所感,便会被卷入幻象。

  一念至此,我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

  情绪,如水。

  我强行收束“惊”“疑”之情,运转体内剑意,使心神渐归寂静。顷刻间,四周气息微变。

  当我再次睁眼,墙已不再。

  眼前,是一座无门无窗的石室,四壁浮雕斑驳,有残缺的佛像,也有宛如门扉的形状。

  室中一灯自明,悬于我头顶之上,烛火摇曳,却照不见我脚下的影子。

  我忽然有种直觉:

  “这里,是‘门’与‘非门’的交界之地。”

  “若不破幻,即为困兽。”

  ——下一刻,墙上佛像眼眸骤亮,阵阵低语自石缝中涌出:

  “……七情未净,何以入门……”

  “……执念不断,终为傀儡……”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那声音层层迭迭,彷佛从我心底响起,从我记忆中一点一点剥落。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一幕幕记忆影像浮现眼前:归雁镇的风、林婉的笑、沈云霁的眼神……还有那一道,我曾以为遗忘的“门”。

  就在我即将陷入失控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君郎……莫怕。”

  是林婉?

  不,不可能是她……

  可这声音,竟让我心神一震,如寒冰入体,断绝了幻象的最后通道。

  我猛然拔剑,一式“惊魂破”,剑意冲破四壁。

  幻境,破了。

  眼前,光影如潮信褪去,我重新站在夜巡司内堂的石阶上,冷汗湿透背脊,四下依旧无人,彷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存在。

  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见过了“门”的影子。

  而那扇门,已悄然在我心中……开了一道缝。

  我踏出夜巡司,夜色如墨,寒风乍起。

  东都的街巷寂静无声,只有几处灯火微明,远远传来狗吠之声,宛如梦呓。

  我心神微乱,抬头望天,只觉头脑昏沉,连呼吸都带着说不出的沉闷。

  再回浮影斋时,堂中灯火通明。

  林婉正将茶水轻倒,动作一如往常。柳夭夭斜倚在榻边,摇着折扇,一脸似笑非笑。沈云霁倚窗而立,神情冷淡,小枝则端着果盘,轻声说笑。

  一切看似寻常。

  但我踏入的那一刻,心头却忽然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协调感。

  林婉笑得太安静了。柳夭夭太乖巧了。云霁没有皱眉,小枝没有问我去哪儿。

  ——不对。

  太不对了。

  这些人,这些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张被修补得太过完美的画,一点破绽都没有,反而……太干净了。

  我眼神微敛,心头一震。

  我还在阵中。

  我迅速退后半步,掐起法印,低声吐出一字——

  “破。”

  ——嗡!

  整个堂室如镜面破碎,“啪啦”一声崩裂开来。

  林婉的笑容如纸一样碎裂,柳夭夭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小枝的果盘在空中停顿半秒,瞬间粉碎——

  我再睁眼时,身边一切皆已消失。

  我仍站在夜巡司门口。

  寒风扑面而来,甫才那份熟悉与温馨,如一场虚妄的美梦,被无情地撕裂。

  这……才是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微乱,心中却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这个阵,不只是幻象。

  它利用我心中最放松的情感——我的牵挂与眷恋来构建一个完美的牢笼。

  倘若我当时多停留一瞬,哪怕只是一个响应,一句柔情的应答,便会深陷其中,永无解脱。

  “这才是……摄魂阵真正的力量。”

  它不是靠杀意,是靠情意困你。

  我眼神骤然凌厉,正要再掐法印驱散余韵,忽闻耳畔一声细微的叩响。

  “咚……”

  “咚……咚……”

  不是鼓声,也非人语。

  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门后的石板下缓缓爬行。

  我骤然转身,只见夜巡司朱红大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人影,极瘦、极长,动作扭曲,彷佛骨节不全。

  它一点点从门缝下钻出,双眼空洞无瞳,脸上是模糊不清的五官,像是被谁用手揉过的纸偶。

  它一开口,竟用我的声音说:

  “……你已经见过门了,那就该留下。”

  我浑身寒毛倒竖,七情剑瞬间出鞘。

  这,不再是幻象。

  这是……实质的威胁。

  摄魂阵不是用来惊吓,而是用来吞噬——

  而我,现在就是它的猎物。

  我猛然抽身而退,七情剑倏然出鞘,寒芒一闪,剑尖直指那团阴影。

  可它未动,我亦未动。

  对峙之间,那影子像是感受到我的警惕,竟缓缓地扭曲变形,从模糊的五官,变作我的模样。

  ——衣袍相同,气息相同,连眉眼间的疲惫与坚决都一模一样。

  “……你杀不了我。”它轻声道,语调冰冷如冬夜的月光,“你若能杀我,便等于杀你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运转七情之力,先以“怒”为引,剑气如火,破空而出!

  “唰!”

  那影子侧身闪过,身形如烟。

  我立刻追击,七情剑法变转无常,悲、恐、哀、思之力一一交错,刀光剑影如风骤雨至——

  可每一剑落下,皆如斩入虚空,连一丝衣角都未触及。

  我一身剑势,仿若舞剑自嘲,越打越乱,气机失衡,竟连身形都隐隐浮动起来。

  它轻声笑了,笑声不大,却带着诡异的熟悉:“你每一剑……都怕伤到自己。”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头惊悸。

  ——我怕了?!

  不是怕它,是怕这一剑落下,真的划破自己的幻影,让我不得不面对……

  那个“无法说出口”的真相。

  剑锋一滞,气息骤断。

  这一瞬,我被它反扑!

  它未出掌,未运气,只是轻轻一伸手——我便像是被自身情绪反噬,胸口闷痛,气息难继!

  “轰!”

  耳鸣如雷,眼前天旋地转,我竟被一股无形之力死死压制,整个人如陷入泥沼,气血翻涌,几欲窒息!

  这不是外力。这是我体内情绪未平,逆冲而上,自我压制——

  我强撑着一口气,双膝几乎跪地,强自运转内息,手掐法印!

  先是恐印,再转哀印,以静制动!

  但法印一出,却犹如镜花水月,明明印诀正确,气机亦成,却无法真正凝聚!

  “你想靠法印压我?”它讥笑,“法印承于心,心若乱,印无力。”

  我心中如受重击,却仍不愿屈服,硬生生撑住内息,在崩溃边缘死死咬牙!

  这一刻,已无退路。

  若连自己心内的影子都无法破除,还奢谈什么对抗“命数”、抗衡七情?

  忽然,耳中传来一声极远又极近的低语。

  “剑与心,皆有影……以影破影,始为真。”

  那声音,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幻象。

  ——是空影。

  就在我思绪将散之际,身体忽然自发运起那日在伏云寺学会的七情法印全式,手指轻动,宛若水纹重迭,连出七印!

  每一印对应一情,每一情印向心头!

  “喝!”

  最后一印落下,我猛然抬头,七情剑横扫而出!

  剑势未至,气机先破,那道影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它,不再是我。

  它只是我心中那一丝尚未释怀的迷惘与惧意!

  我大喝一声,剑光如雷,撕裂幻影!

  “嘶——!”

  影子哀号一声,四分五裂,在剑气中化为无数黑雾,消散于无形。

  我猛地跪地,大口喘息,浑身气脉逆流,如过生死。

  夜巡司前,静得可怕。

  这一次,我是真的回到了现实。

  ——可我知道,那道“门”,仍未真正关上。

  幻影已灭,风声重归耳畔,我伏地喘息,心神如枯叶飘摇,难以自持。

  忽而,一道无声的气息自背后浮现。

  我下意识转身,剑未举,却已心知来者是谁。

  他立于阴影与月光交界之间,衣衫简陋,面容枯瘦,身形微佝,却如山如岳,彷佛天地为之静止。

  他未说话,只是凝视着我,目光淡淡,无怒无喜,不悲不哀。

  ——空影。

  那个在伏云寺中救下小沙弥的神秘老僧,那个在夜巡司档案中留下“我无法救任何人”的身影,此刻竟活生生地立在我面前。

  他没有一步走近,我也无法起身,只能跪坐于地,如见神明,心中翻涌万千情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一刻,他轻轻开口,声音如泉水淙淙,轻柔而穿透心魂:

  “施主自重。”

  “七情可用,但会自损。”

  “时候未到……好自为之。”

  语声一落,他缓缓睁开双目。

  那一双眼,既无执念,也无慈悲,却仿佛映照出整个天地的轮回流转——

  是智慧,亦是苦难的沉静。

  我心头如遭重锤,一念之间,彷佛看见过往之错、未来之变,全化作一道道滚滚情潮,朝我涌来,欲将我吞没。

  可空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

  一缕微风起。

  他衣袖轻飘,如影般消散于夜色之中,无声无息,仿若从未来过。

  我呆坐原地,手中七情剑落地作声,寒意刺骨,心却翻腾如焚。

  空影未言明的话,比千言万语更重。

  他为何现身?他为何阻我?他又究竟是谁?

  他说“自重”,难道……我已在某种不可控的边缘?

  ——这一夜,我未能得门中之解,却得了另一道更大的谜。

  也许,我才刚刚真正,踏入了无影门的门外。

  就在空影飘然远去的下一瞬,我尚未从那无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一道低低的轻叹声自甬道深处传来——

  “……他果然出现了。”

  我猛然转身,寒意未褪,剑指微抬,下一刻却放下了手中锋刃。

  那人倚在阴影处的石柱旁,双手交抱,神色慵懒。

  是他——朱晏。

  他仍是一袭宽袍,鬓角微乱,嘴角带着他一贯的散漫笑意,可那双眼,却比夜色还要沉静深远。

  “你来多久了?”我低声问。

  “从你第二次走过那棵歪柏时。”朱晏迈步走近,语气仍然云淡风轻,“我本想提醒你,但你那时……已经不属于此处了。”

  我眉头一紧:“你看见了?”

  “我看见你一剑刺向自己影子的模样。”他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还看见……那个老和尚。”

  我心头微震。

  “所以他……不是幻觉。”

  “是,也不是。”朱晏神色古怪,“他来时无声,去时无痕,连夜巡司的结界都未曾察觉——若非我早在暗中布了灵视符,怕也只当那是夜风中的幻象。”

  他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把压在心中的某个疑问也一并吐出。

  “景公子,我知道你这一路走得惊险,可我得提醒你——这个空影,绝不是寻常人物。”

  我静静望着朱晏,心头已有波澜浮动。

  朱晏罕有地收起了戏谑,语气低沉:“我查过……夜巡司最旧的封印卷库中,有他的名字。只不过,档案里那句话,比你我刚才看到的真身更让人不安。”

  “什么话?”

  朱晏眼神一沉,缓缓说道:

  “你们想记录一切,那便记下我这个错误,记下我如何无法拯救任何人。”

  我背脊微冷,呼吸一滞。

  原来……他早知会败,也知会无力,却仍踏上那条路。

  朱晏见我神色复杂,淡淡道:

  “你想查的‘门’,或许,他比你更早见过。”

  “而你身上,可能也藏着……他留下的什么。”

  他语意未尽,只是拍拍我的肩,语带戏谑道:

  “别露出这副快要顿悟的模样——你若真悟了,这世道可就没趣了。”

  我失笑,却笑不出声。

  今夜这场局,幻象也罢,真相也罢,“空影”的身影如一座影子,已然烙进了我的心海。

  朱晏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我臂侧,那里的衣摆微微翘起,似有什么残留的光芒未散。

  他轻声道:“你可曾想过,空影为何会救你?”

  我心神一震,抬头望向他。

  他语气未变,却缓缓加重:“这世间,他曾袖手旁观过无数生死,却偏偏为你破了沉戒。你不觉得……这之中,有些奇怪?”

  我沉声问:“你知道些什么?”

  朱晏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知道与否,现在说了也没用。你的命,怕是比你自己以为的……更不简单。”

  他说着,转身欲走。

  “朱晏!”我唤住他。

  “还有什么?”

  我盯着他背影,忽然问道:“你,信命吗?”

  朱晏步伐未停,语气轻缓却锐利如刀:

  “我信命,但我更信你这种人……命也未必锁得住。”

  他语声方落,便已走入夜色之中,身影渐远如风。

  我独立于夜巡司前石阶之上,微风拂过面颊,衣袂猎猎。脑中却仍回响着朱晏方才那句话:

  “他破了沉戒,只为救你。”

  空影的沉默,是命中早定的见证?

  还是……一场未竟的延续?

  不知过了多久,夜巡司高墙内,一点微光自楼宇间闪现。那光如灯,亦如眼,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我。

  远处,晨钟未响,天色仍暗。

  但我知道,此夜过后,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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