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熟悉的花园,转动钥匙推开那略显豪华的双开防盗门,早已看腻的玄关便出现在我面前,直通向寂静、漆黑的楼梯。
明知道没有人回应,我还是机械地发出了毫无意义的问候:“我回来了。”
把制服皮鞋规规矩矩地放入鞋柜,踏上一尘不染的木地板,我缓缓走向客厅起居室。
虽然这里充斥着豪华的80寸彩电、昂贵的立体音响以及高档真丝地毯等奢华内装,但就像是样板间一样,毫无人类生活的气息。
(也是呢,毕竟只有我一个人。父亲多久没有回来了?连一个联络都没有呢……)
打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我从冰箱取出了便利店买好的蔬菜沙拉和鸡胸肉,来到餐桌前:
“我开动了。”
……
虽然有点想念田中夫人的料理,但是田中君这两年对我有些莫名其妙的距离感……
不过,这样一个人的日子,才是你真正熟悉的生活吧?纱雪。
我心中自言自语道。
……
“谢谢款待。”
收拾完垃圾,我站在廊门外,看着冷清的起居室微微发呆,眼前浮现出过往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还只有五、六岁吧?也是站在这个地方……
……
“艾莉,你这个月在高级牛郎店消费了100多万,而且又出轨了吧?”
一个身材高大瘦削、面庞冷漠硬朗、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性以几乎不带感情的语气质问着眼前坐在地毯上哭泣的女人。
“呜呜……呜呜呜……人家、人家只是……”
女人的雪白的双腿紧紧抱住自己,轻颤着的肩膀随每一声压抑的啜泣微微起伏。那张轮廓不太像亚洲人的面孔此刻满是委屈。泪水悄然滑过她精致的面颊,长睫与深邃的褐瞳衬得像洋娃娃一般脆弱又动人。黑色的卷发散乱地披落在肩头,几缕贴在泪湿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艾莉,你知道吗,你出轨的现场被我的客户看到了,这是非常影响我在业内的声誉的事情。”
“因为、因为你整个月整个月都不回来!人家、人家在家里也是很寂寞的啊!”
“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吗?”男人丝毫不为美丽少妇的哀怨所动,依旧不带感情地追问着,仿佛对面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犯人。
“我想要的婚姻才不是这样!这一点都不幸福!哪有这样的妻子啊,呜呜呜……”
“总之,这件事我会压下去的。真是的,我费了那么多工夫搬到郊外了还是没办法让妳收心……”
“你总是这样!我又不是你的下属!宗一郎君,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哼,难道你出轨是我的问题吗?”
“………呜呜……”
女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只能趴在客厅呜咽着。
……
“真是的……一点都不省心……”
父亲丢下还在啜泣的母亲,打开门,正撞上了没来得及逃走的幼小的我。
“喔,纱雪你怎么来了?”父亲难得露出了微笑。
“我想找点水喝,爸爸。”
父亲轻轻蹲下,和我在同一高度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用略微温柔的语气道:“纱雪,家教老师已跟我报告,不仅5年级的课程都学完了,小测验也都是满分,你做得非常好。”
“嗯,我会继续努力的,爸爸。”
“不亏是继承了我头脑的孩子,你可不能让爸爸蒙羞啊。”
(父亲审视我的眼神,记忆里完全没有什么亲情,就像是在质检一个自己精心打造出的产品一样……或许是我自己也比较冷血吧。)
“嗯,我知道了。”
“喝完水就赶紧去睡觉吧,还记得我给你定的规矩吗?”
“嗯,九点半之前要入睡。”
“去吧。”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缓缓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我小时候那么多年以来都是如此期待得到父亲的认可,去完成父亲的一切指标,执行父亲的所有规定。)
小小的我,走进客厅,看着不远处还在捂着脸哭泣的母亲,没有一丝同情、也不打算过去安慰,只是拿上一杯水,便离开了这里。我知道我应该感到悲伤或怜悯,可为什么偏偏无法产生任何感觉呢?
懂事以后,我几乎整个白天都不和母亲照面,极少有正经的交流,她像是个比父亲距离还远的陌生人,貌似是有点排斥和讨厌我吧。父亲似乎也乐见于此,并不去干涉我和母亲的逐渐疏远。
……
……
回归神来,我已经坐在自己的床上,作业在学校便完成了,毕竟我早就学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刷了一下手机,想看的漫画和小说也没有更新。
……好无聊。
百无聊赖之际,我继续整理起对父母记忆的碎片。
父亲夏川宗一郎,是一个世俗意义上完美的成功人士。
以优秀的成绩考入帝都大学理学部计算机专业,在毕业之前便已经创立了自己的IT公司,不到30岁便财富自由,拥有着一家上市企业。
在周围人眼里,他是一个聪明、敏锐、努力、绝对冷静绝对理性的人,无论哪项都对于理科和经商是绝对的优秀素质。
母亲夏川艾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完全的日本人,祖母是日本人和荷兰人的混血,所以我也算八分之一的白人血统。
母亲只看外表的话简直如同CG建模一样完美,略带异国情调的面庞更是令她力压一众明星,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她年轻的时候就混迹于各种高端社交场所,类似于港区名媛和交际花的存在,其中不乏各种会长和社长的追求。
纵使这般美丽的女人,风评却并不是很好。因为母亲是性格开放又非常恋爱脑,很容易陷入坏男人的花言巧语中,最后落得被玩弄的结局。
性格如此反差的两个人,却在一次日本年轻企业家的高端联谊聚会上认识并闪婚。结合这么多年听到的风言风语,再加上我自己的经历,也不难猜出一些原因。
母亲是个纯粹的笨蛋,除了依靠男人的上贡之外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临近30岁的关头,或许是萌发了焦虑感、又或是想要找一个稳定的供养来源,所以阴差阳错的选上了年轻老板中风头最盛的父亲。
至于父亲,他是一个充满精英主义思想的人,似乎从来没有对人特别亲密感情、哪怕对家人也是如此。这样的人结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传宗接代。自信于自己头脑的父亲,在那个时候也就只是想找一个便于控制且外貌优秀的对象结婚,去“制造”完美的后代。
“父亲大人,看来你的愿望达到了呢……”
我看着落地镜中自己的身姿,喃喃道。
……
“哟西!就这么决定了!”
一阵情绪高昂的公鸭嗓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对面看去,田中君在自己房间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上去好开心啊,每天情绪都这么高涨,有点羡慕田中君了。
第一次见到田中君的时候,是跟着父亲去跟邻居打招呼。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这个目光呆滞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小男孩并无好感。
“那、那个,你叫夏川纱雪对吧?你好,我叫田中志辉,我可以叫你纱雪酱吗?”
田中君有些结巴,露出羞涩的笑容对躲在父亲身后的我打了招呼。
“……嗯,你好,田中君……但是田中君的鼻涕流出来了。”
“哎?啊、真的吗!?”
小小的田中君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鼻涕,却把脸抹成花猫一样,显得更加滑稽,引得大人们一阵哈哈大笑。
“请多指教,田中君。”
“请、请多指教,纱、纱雪酱。”
(呵呵,第一次相遇的样子无论回忆几次都觉得很有意思呢。)
小学生的田中君几乎每天都偷偷来我家,为我带来各种漫画书和小玩具——毕竟父亲的精英教育策略,是不允许我拥有任何额外娱乐的。然而从国中开始,虽然还是一起上学,但除了田中太太的拜托,田中君就不太来找我玩了。
父亲…也是那个时候出国了呢,母亲在小学毕业的时候突然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便不辞而别,父亲则是迅速应对办好了离婚手续。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无言地给我留下了一张永远花不完的银行卡,便动身去了海外,几年都不回来。
客观上从父亲手中解放了的我,陷入了深深的空虚。
我是一个头脑相当好的人,义务教育的学习对我来说相当轻松,即使只上课也能考上S rank的大学。我也很清楚继承了母亲血统的自己外表相当美丽。
但是,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我依旧遵循着父亲为我制定的规矩,过着病态一般自律的生活。
早起。
晨练。
洗澡。
早餐。
上学。
放学。
练合气道。
回家。
超前教育网课。
晚餐。
睡觉。
在中学里,班上的同学早已形成了各种小团体,女生们没有人主动接近我,男生们也对我敬而远之。
就连在学校里去找田中君的时候,他也远远的跑开,像是躲着我一样。
啊,当时给田中君添麻烦了呢……
是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吗?我习惯性的进入了一种对外界的节能状态,没有对自己的处境有任何质疑,机械一般的生活着。
一缕金色散在了额前,我拨了拨自己发丝,心情倒是变得稍微有些开朗了——进入高中的时候真的是认识了一些不得了的人呢。
高中的环境和初中又有些不一样,男生和女生都会通过外貌和性格结成不同阶级的小团体,我则是一入学就被拉进了班上最时髦的女生小团体。毕竟,我非常的漂亮。
被小团体的女生们拉着、半推半就的做了发型、买了时尚的私服……唔嗯,还蛮有趣的,果然什么都要体验一下。
放空大脑、随波逐流的体验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消磨着无聊的时光……也挺不错的。
希望明天,学校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