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在升旗仪式的阳光下刚刚冒出一点脆弱的嫩芽,就被接下来一整天的阴云所笼罩。
第一节是语文课。
班主任陈进,正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分析着一篇课文。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璐坐在座位上,手里握着笔,眼睛看着课本,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校长的话,和那个叫周凌的老师温和的声音。
“一个安全的、温暖的、可以让你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地方。”
“请记住,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
这些话语,象是一束遥远而微弱的光,照在她那片冰冷黑暗的心海上。
可是,光芒的周围,是更深、更浓的恐惧。
林毅那张扭曲而狰狞的脸,他压在她身上时滚烫的呼吸,他那句刻骨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绕着她。
“你要是敢跟任何人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和你妈,一起从这个家里赶出去,让你们去睡大街!”
还有妈妈。
妈妈那失望又愤怒的眼神,在她向姥爷告状之后,舅舅和妈妈把她堵在房间里,劈头盖脸的一顿打骂。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爸对你那么好,你还要在背后说他坏话?”
“你知道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多不容易吗?好不容易有了个家,你想把它毁了吗?”
“白眼狼!你就是个白眼狼!”
那些话,比巴掌打在脸上还要疼。
原来,说出真相,是会挨打的。
原来,说出真相,是会变成“白眼狼”的。
原来,说出真相,是会毁掉这个“家”的。
那么,那个周老师说的“安全”,是真的吗?
他真的能保护她吗?
还是说,他会像姥爷一样,听完了之后,转身就告诉妈妈和林毅,然后她将要面对的,是比上一次更加可怕的惩罚?
李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李璐!”
一个严厉的声音,猛地将她从恐惧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自己身上。讲台上,陈进老师正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我刚才讲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来回答一下。”
李璐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根本就没听。
她站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课开小差,思想不集中!”陈进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么简单的词都不知道?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坐下!”
李璐在同学们窃窃的嘲笑声中,羞耻地坐了下来。她的脸颊,烧得像火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心里充满了恐惧。
她害怕陈进老师的批评,更害怕他……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作业没写完,被叫到办公室,陈老师一边训斥她,一边“语重心长”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脖颈。那种感觉,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陈进和另一个老师的对话。
“……哎,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越来越难管了。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是陈进的声音。
“可不是嘛,尤其是一些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的,你看你们班那个李璐,父母是重组家庭吧?整天魂不守舍的,成绩也一天不如一天。”
“谁说不是呢。家长会也从来都是她那个继父来,看着人模狗样的,也不知道在家里是怎么教育孩子的。”陈进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李璐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在老师眼里,她也是个“家庭情况复杂”的“问题学生”。
她悄悄地退了回去,躲在墙角,等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陈进匆匆忙忙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奔向另一个班级,似乎已经把叫她过去的事情给忘了。
李璐这才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回了教室。
一整天,她都像一个幽魂一样,飘荡在校园里。
她不敢去想放学后的事情,不敢去想回到那个家,要再次面对林毅那张温和面具下的、野兽般的脸。
唯一的念头,就是那个三楼的房间。
去?还是不去?
像两个小人,在她的脑子里疯狂地打架。
一个说:“去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这样吗?”
另一个说:“别去!你忘了吗?你告过状,结果呢?除了挨打和被骂,你得到了什么?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时间过得飞快,放学的铃声,还是无情地响了。
同学们欢呼着,收拾书包,冲出教室。
很快,原本喧闹的教学楼,就变得空空荡荡。
李璐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的课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她看到,校门口,有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正笑着,等着自己的孩子。有个小女孩,一出校门,就扑进了她爸爸的怀里,被高高地举了起来,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李璐的心里。
爸爸……
她的爸爸,也会把她举得高高的。
但那是在床上。
是为了更方便地,将那根丑陋的东西,插进她的身体里。
一股巨大的、无法遏制的悲伤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了。
不。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
就算是死,她也要试一次。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无比坚定。
李璐猛地站了起来,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她没有走向校门,而是转身,奔向了那栋稍显陈旧的综合楼。
综合楼里很安静,比教学楼还要安静。
空旷的走廊里,只回荡着她自己“咚咚咚”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楼梯间的窗户,积了一层灰,让透进来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不明。
每上一层楼,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三楼。
走廊的尽头。
她看到了那个崭新的、白色的门牌。
上面是几个漂亮的、圆润的黑体字:
**305 心理咨询室**
门,是关着的。
李璐停下脚步,站在离门几米远的地方。
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
所有的勇气,在看到这扇紧闭的门时,都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会在里面吗?
他会愿意听她说吗?
她该怎么开口?
“老师,我爸爸强奸我。”
不,不,不,她根本说不出口。这太羞耻了,太可怕了。
或许,他已经下班了。
或许,她就不该来。
对,她应该回家了。如果回去晚了,林毅会起疑心的。他会问她,会盘问她,如果他知道了……
李璐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转身,就想逃跑。
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
“吱呀——”
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李璐的身体,瞬间僵住,像一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
周凌站在门口。
他已经脱下了早上的白衬衫,换上了一件舒适的灰色套头卫衣。他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似乎正准备去接水。
他看到站在走廊里的李璐,愣了一下。
然后,他脸上,露出了和早上在主席台上时,一模一样的、温和的笑容。
“你好。”他说,“同学,你是在找人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煦得像一阵暖风。
李璐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是傻傻地站着,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周凌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和窘迫。
他没有追问,只是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我记得你,你是四年级的学生,对吗?早上在升旗仪式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
他……他记得她?
在那么多人里面,他记得她?
这个认知,让李璐那颗冰冻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缝。
“我叫周凌。”他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这里是心理咨询室,刚刚布置好。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没有问“你有什么事吗”,而是发出了一个无比自然的、象是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一样的邀请。
李璐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来吧。”
周凌侧过身,为她让开了门。
李璐迈着僵硬的步子,像一个被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房间,和她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办公室”都完全不同。
没有冰冷的铁皮文件柜,没有摆满作业本的办公桌。
整个房间的墙壁,被刷成了柔和的浅绿色,像春天刚刚发芽的柳叶。
地上铺着米色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地毯。
窗边,放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叶片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房间的中央,不是桌子,而是两张看起来就非常舒服的、布艺的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个圆形的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空着的花瓶和一个精致的纸巾盒。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象是柠檬草的香气。
温暖,安宁,舒适。
这是李璐走进这个房间的第一感觉。
这里……太不像一个“学校”里的地方了。
“随便坐。”周凌指了指其中一张沙发,自己则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饮水机旁,用自己的杯子接了水,又拿出一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也接了一杯温水。
他走过来,将那杯水,轻轻地放在了李璐面前的小木桌上。
“爬了三层楼,应该渴了吧?喝点水。”
李璐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她没有去碰那杯水,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周凌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坐得很端正,而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微微靠在沙发背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问话,而是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水,然后看着窗边的绿萝,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李璐听。
“这盆绿萝,是我今天早上刚搬来的。我觉得这个房间里,需要一点生命力。你觉得,放在窗边好,还是放在那个书架上好?”
他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小书架。
李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书架上,放着一些看起来很有趣的书,有绘本,有童话故事,还有一些她看不懂名字的书。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摇了摇头。
周凌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沉默。
“没关系,我再想想。”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沉默,并不尴尬。
只有饮水机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咕噜”声。
李璐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低着头,看着地毯上交织的纹路,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她该怎么说?
她能说什么?
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压垮,忍不住想要站起来逃跑的时候,周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轻,更柔。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你是第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学生。”
李璐猛地抬起头。
“所以……”周凌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无比真诚,“能来到这里,你已经非常、非常勇敢了。”
勇敢……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关押着所有委屈和痛苦的闸门。
她的鼻子,猛地一酸。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涌了上来。
她不想哭。
她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
可是,那些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滚落下来,砸在她的书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看到了。
周凌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将那个放在小木桌上的纸巾盒,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小小的、体贴的动作,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呜……”
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带着无尽委屈的呜咽,从李璐的喉咙里,挣扎着挤了出来。
紧接着,就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呜……哇——”
她扔掉书包,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甚至几年以来,所受的所有痛苦、恐惧、羞辱和委"屈,都随着这些眼泪,一起哭出来。
她哭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周凌没有上来抱她,没有拍她的背,没有说“别哭了”。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这场暴风雨,自己停下来。
他给了她,哭泣的权利和空间。
不知道哭了多久,李璐的哭声,终于渐渐地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嗓子也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变得沙哑不堪。
她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好点了吗?”
周凌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李璐抽噎着,点了点头。
“在你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一个非常非常伤心的小家伙。”周凌的声音,象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提问,“她好像,还非常害怕。”
李璐的心,猛地一颤。
他……他怎么会知道?
她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再次看向对面的这个男人。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清澈,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直达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你不需要马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周凌继续用他那催眠般温柔的声音说道,“你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们可以就这么坐着,直到你觉得安全了,舒服了。”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李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又郑重地说道:
“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从你走进这扇门开始,我们之间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向上帝保证,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告诉任何第三个人。这是心理咨询师的第一原则,也是我对你,最郑重的承诺。”
秘密……
承诺……
李璐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无比真诚的、仿佛在发光的眼睛。
她的心,在剧烈地挣扎着。
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可是,她心底的那个、绝望到快要溺死的小人儿,却在拼命地,想要抓住这根,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又哭了。
这一次,是无声的流泪。
她看着周凌,嘴唇颤抖了很久,终于,用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
“我……我不想……回家。”
周凌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家……”李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里……不是家……那里是地狱……”
“地狱……”周凌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象是在品尝它的重量,“听起来,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在这个‘地狱’里,是不是有让你感到害怕的人?”
李璐的身体,猛地一抖。
她想到了林毅。
想到了他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她疯狂地点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
“是谁呢?”周凌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循循善诱,“是爸爸,还是妈妈?”
“是……是爸爸……”
当“爸爸”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李璐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口中的这个“爸爸”,是妈妈让她这么叫的。
可是,他配吗?
“爸爸让你感到害怕,”周凌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他,甚至不想回家?”
来了。
最核心的问题,来了。
李璐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该怎么说?
她要怎么形容,那些肮脏的、羞耻的、痛苦的画面?
她的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他……他……”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象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给堵住了。
周凌没有催促她。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耐心,和这个房间里安宁的氛围,给了李璐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他会摸我……”
“他……会脱我的衣服……”
“他会……用他的那个东西……碰我……”
“……很疼……”
每说出一个字,都象是用刀子,在自己的心上,狠狠地划上一刀。
鲜血淋漓。
她断断续续地,用最破碎的、最混乱的语言,描述着那些她本以为,一辈子都无法说出口的噩梦。
在她的叙述中,周凌一直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震惊、厌恶或是同情。
他就只是一个,最专注的,最耐心的,倾听者。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给了李璐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终于,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整个人,都象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和刚才不同。
它沉重得,象是凝固的铅块。
过了许久,周凌才缓缓地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无法形容的、冷冽的严肃。
“李璐。”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现在,请你听我说。”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第一,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第二,一个真正的父亲,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让你感到痛苦和恐惧的,不是‘父爱’,而是纯粹的、暴力的‘伤害’。”
“第三,”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你今天,来到这里,告诉我这一切,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也最勇敢的决定。”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现在开始,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我们,会一起,想办法,结束这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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