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钱。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李璐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沿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孤零零地投在人行道上。

　　书包带子深深地勒进她稚嫩的肩膀，里面的课本和作业本，此刻也变得和那块石头一样沉重。

　　她走累了，在一个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里人来人往，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耸动。

　　眼泪，终于决堤了。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将所有的呜咽和抽泣都吞回肚子里。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色的连衣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想被赵磊他们打，也不想看到刘飞那样的下场。

　　可是一百块钱……她要到哪里去找一百块钱？

　　告诉妈妈吗？

　　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问钱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要怎么说？说自己被高年级的同学勒索了？妈妈会不会觉得是她惹了麻烦？

　　告诉爸爸吗？

　　一想到林毅那张带笑的脸，李璐就感到一阵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她毫不怀疑，如果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帮她，只会觉得她是个麻烦，一个不听话的、会给家里惹事的坏孩子。他会用那双看起来很温暖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拧她的胳膊，或者用更让她害怕的方式来“教训”她。

　　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就在她沉浸在绝望中，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时，一个带着些许喘息的、熟悉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李璐？”

　　李璐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和一条深蓝色的运动短裤。

　　往上，是一张棱角分明、挂着汗珠的脸。

　　是体育老师，张锐。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看样子是刚跑完步。

　　“真的是你啊。”张锐的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还……哭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被老师发现了。

　　李璐的第一反应是恐慌。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脸，想要把眼泪擦干净，却越擦越花。

　　“没……没什么，老师。”她低下头，声音因为哭泣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又小又可怜，“我……我眼睛里进沙子了。”

　　这是一个拙劣的、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谎言。

　　张锐当然不信。

　　他没有马上戳穿她，而是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男士沐浴露的清香混合在一起，飘进了李璐的鼻子里。

　　他很高大，即使是坐着，也比李璐高出许多，像一座小山，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

　　“眼睛进沙子，会哭成这样吗？”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成年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引导性，“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李璐立刻否认，声音甚至有些尖锐。

　　她不能说。

　　赵磊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

　　‘敢告诉老师、告诉家长……你会比他惨得多。’

　　“真的没有？”张锐的语气依然温和，但他稍微侧过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李璐，我是你的老师。老师的责任，就是帮助学生解决问题。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却不肯告诉老师，那老师怎么帮你呢？”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地撬动了李璐心中那扇紧锁的大门。

　　帮助……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帮助。

　　可是……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锐看着她这副既害怕又犹豫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无非就是同学间的矛盾，或者被高年级的欺负了。

　　他没有再逼问，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你看看你，脸都哭花了，像只小花猫。”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先把脸擦干净。有什么事，慢慢跟老师说。别怕，有老师在呢。”

　　“有老师在呢。”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李璐黑暗无助的心里。

　　她迟疑地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纸巾很快就被泪水浸湿了。

　　张锐又抽出一张递给她。

　　他的耐心和温柔，一点点地瓦解着李璐的心理防线。

　　她想起了体育课上，他教大家跳绳的样子。他总是笑着，很有活力，对每个同学都很好。有一次她跑步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也是张老师把她抱到医务室，温柔地帮她擦药。

　　他是个好老师。

　　好老师，是会帮助学生的。

　　也许……也许告诉他，真的没关系？

　　“老师……”她终于开了口，声音依然在颤抖，“我……”

　　“嗯，老师听着呢。”张锐鼓励地看着她。

　　“我……我被人欺负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一次，她没能忍住，细细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们……他们让我……让我明天给他们一百块钱……”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抽泣而上气不接下气，“不然……不然就要打我……”

　　“谁？！”张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是哪个班的？”

　　他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充满了正义感。

　　李璐被他突然变化的语气吓了一跳，抽泣声都停住了。

　　“是……是高年级的……我不认识……”她不敢说出赵磊的名字。

　　“高年级的？”张锐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璐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带着运动后的热度。

　　“别怕，别怕。”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温和，“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老师。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在张锐耐心的引导和安抚下，李璐终于把今天下午在巷子里发生的事情，用一种混乱而 fragmented 的方式，全部都说了出来。

　　她隐去了刘飞为她说话被打的部分，也本能地没有提他们想掀她裙子的事。她只是说，他们抢了她的零食，然后让她明天带一百块钱给他们。

　　听完之后，张锐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璐不安地攥着衣角，等待着他的“审判”。

　　她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做。是会去找那几个高年级的男生？还是会打电话告诉她的爸爸妈妈？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张锐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确实很严重。”他转过头，看着李璐，表情严肃，“校园勒索，性质很恶劣。按理说，我应该立刻向学校汇报，然后通知你的家长。”

　　听到“通知家长”四个字，李璐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要！”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哀求，“老师，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为什么？”张锐明知故问。

　　“他们……他们会骂我的……爸爸会……会打我的……”李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张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个害怕家长的孩子，才是最好控制的。

　　“唉……”他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如果不告诉你家长，这件事不好解决啊。一百块钱不是小数目，而且，就算你这次给了他们，他们下次还会再找你的。这种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

　　“那……那怎么办？”李璐六神无主地看着他，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解决的办法倒是有。”张锐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认真地为她思考对策，“我可以去找那几个学生谈谈，警告他们。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知道是你告的状，我怕他们以后会在背地里变本加厉地报复你。”

　　李璐的身体抖了一下。

　　是的，她也想到了这一点。赵磊他们那么坏，肯定会报复她的。

　　“那……那报警呢？”她小声地问。

　　“报警？”张锐摇了摇头，“事情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警察会来学校调查，会找你的同学问话，到时候全校都知道你被勒索了。大家会在背后怎么议论你？而且，你家长那边，也是瞒不住的。”

　　张锐有条不紊地，将所有正常的、正确的解决途径，一条一条地全部堵死了。

　　他的话语，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将李璐所有的希望和退路都切断，只留下他指出的那一条，唯一的小径。

　　李璐彻底绝望了。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再次低下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她这副无助又可怜的样子，张锐知道，时机到了。

　　他伸出手，用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别哭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充满诱惑力的温柔，“老师不是说了吗，有老师在呢。老师会帮你的。”

　　李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老师……怎么帮我？”

　　“这一百块钱，老师可以先帮你垫上。”张锐说。

　　李璐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真的吗，老师？”

　　“当然是真的。”张锐笑了笑，他的笑容在夕阳下看起来很可靠，“老师怎么会骗你呢？”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李璐激动得语无伦次。

　　“不过……”张锐的话锋一转，握着她的手，也微微用了用力。

　　李璐心头一紧。

　　“不过什么？”

　　张锐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还有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上，缓缓地扫过。那目光，不再是老师看学生的那种，而是带着一种……一种她看不懂，却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舒服的东西。

　　“老师帮你，也不是白帮的。”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她耳边耳语，“你也得帮老师一个忙，怎么样？”

　　“我……我能帮老师什么忙？”李璐有些困惑。

　　“很简单。”张锐凑得更近了些，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上，痒痒的，“今天晚上，去老师家，陪老师玩一会儿。”

　　玩……一会儿？

　　李璐愣住了。

　　“就……只是玩一会儿吗？”

　　“对，就是玩一会儿。”张锐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温和的、令人信赖的笑容，“玩个小游戏，玩完了，老师就把一百块钱给你。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去老师家……玩游戏……

　　李璐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这听起来……有点奇怪。

　　可是，一百块钱的诱惑太大了。那是解决她所有麻烦的钥匙。

　　只要有了这一百块钱，她就不用害怕赵磊，也不用担心被爸爸妈妈知道了。

　　而且，对方是老师啊。

　　是体育老师。

　　老师，总不会害学生的吧？

　　她的心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本能的警惕和不安，另一边，是巨大的诱惑和对权威的盲从。

　　张锐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只握着她手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那触感，让李璐的思绪更加混乱了。

　　“就……就一会儿？”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就一会儿。”张锐肯定地回答，“老师保证。”

　　“那……好吧。”

　　在巨大的压力和诱惑面前，一个七岁的孩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当这个“好”字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李璐感觉自己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点。

　　至少，一百块钱的问题，解决了。

　　“真乖。”

　　张锐满意地笑了。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牵着李璐的手，将她从长椅上拉了起来。

　　“走吧，老师家不远，就在这附近。”

　　李璐被他牵着，被动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手掌很大，很热，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在里面，带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他们离开了公交站台，拐进了一条比马路要安静许多的小路。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又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怪异。

　　李璐低着头，看着自己和老师的影子，心里那股刚刚被压下去的不安，又悄悄地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走进去的，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她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游戏”，到底是什么。

　　张锐的家，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式小区里。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忽明忽暗。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小广告和孩子们的涂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说不清的复杂气味。

　　张锐牵着李璐，走上了三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一扇门。

　　“咔哒。”

　　门开了。

　　“进来吧。”

　　张锐侧过身，让李璐先进去。

　　李璐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步子，走进了这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这是一个很小的套间，一室一厅。

　　客厅里很乱，沙发上堆着几件没洗的衣服，茶几上放着泡面桶和几个空的啤酒罐。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和外卖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李璐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和她想象中老师的家，完全不一样。

　　“随便坐。”张锐说着，反手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接着是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

　　“咔嚓。”

　　门，被反锁了。

　　这个声音，像一根针，猛地刺进了李璐的心里。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一种被关起来的恐慌感油然而生。

　　“老师……为什么要锁门？”

　　“哦，习惯了。”张锐的回答很随意，他脱掉脚上的运动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外面不安全，锁上门放心一点。”

　　他说着，走到冰箱前，拉开门。

　　“喝点什么？有可乐，还有果汁。”

　　“我……我不渴。”李璐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书包带子，一动也不敢动。

　　“别客气啊，就当自己家一样。”张锐拿出一罐冰镇的橙汁，走到她面前，拉开拉环，递给她，“喝吧，跑了那么久，肯定渴了。”

　　冰凉的易拉罐贴在手心，让李璐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她不敢不接。

　　“谢谢老师。”

　　“这就对了嘛。”张锐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体育新闻，一个男解说员正在用激昂的声音播报着比赛结果。

　　张锐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目光却没有看电视，而是一直落在李璐的身上。

　　那种审视的、玩味的目光，让李璐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她抱着那罐冰凉的橙汁，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杵在那里。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电视的声音很大，但却掩盖不住这空间里的沉默和尴尬。

　　“你怎么不坐？”张锐忽然开口。

　　“我……我站着就好。”

　　“站着干嘛？过来，坐老师旁边。”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李璐不想过去。

　　那个沙发上堆着脏衣服，看起来乱糟糟的。而且，她不想离他那么近。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张锐的语气里，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李璐不敢违抗。

　　她慢吞吞地挪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衣服，在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后背挺得笔直，根本不敢靠在沙发背上。

　　“书包不沉吗？放下来吧。”张锐又说。

　　李璐听话地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抱在怀里。这个书包，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防御和依靠。

　　张锐看着她这副紧张得像小动物一样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一步一步，慢慢地，将猎物引入陷阱的感觉。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百块钱。

　　那是一张红色的、崭新的钞票。

　　他用手指夹着那张钞票，在李璐的眼前晃了晃。

　　“看，这是什么？”

　　李璐的目光，立刻被那张钞票吸引了。

　　“钱……”

　　“想要吗？”

　　李璐用力地点了点头。

　　“想要，就得听话。”张锐说着，把那张钱放在了茶几上，但位置却离李璐更远了，几乎就在他自己的手边，“我们现在，就开始玩游戏。”

　　“好……”李璐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游戏很简单。”张锐的身体向她这边倾斜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他身上的热气和汗味，更加清晰地包裹住了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一个问题。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我就让你离这张钱更近一步。等什么时候，你能拿到这张钱了，游戏就结束，钱也就是你的了。明白吗？”

　　这个游戏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危险。

　　就是回答问题而已。

　　李璐稍微松了口气。

　　“明白了。”

　　“很好。”张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李璐。”她愣了一下，没想到问题这么简单。

　　“嗯，回答得很好。”张大锐点点头，用手指推了一下那张钞票，“现在，你可以朝我这边挪一点了。”

　　李璐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书包，往他的方向挪动了一小寸。

　　“下一个问题。”张锐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你今年……几岁了？”

　　东华帝君读者群：https://t.me/+oiqkw6ZREq1lNjk1

　　东华帝君防炸频道：https://t.me/donghuad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