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穹下达完调查命令，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空旷的总指挥中心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属于老洋房的地址，思绪如同一台失控的时光机，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充满了阳光、栀子花香和少女馨香的、炎热的夏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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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赵天穹大概八岁。

　　一辆漆黑锃亮的、挂着特殊牌照的红旗轿车，缓缓停在了赵家老宅的门口。司机是一位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为赵天穹拉开车门。

　　“赵小少爷，我家小姐在家等您很久了。”

　　这，是林晚晚家的专属派头。在他们那群孩子里，只有她，拥有这种仿佛还停留在民国时期的、古典而又奢华的排场。

　　车子穿过大半个上海市区，最终，在法租界一栋被高大梧桐树掩映的、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三层老洋房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真正的、见证了百年风云的传世建筑。奶白色的外墙上，爬满了青翠的常春藤，精致的雕花栏杆和巨大的拱形落地窗，无不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

　　赵天穹刚一下车，一个穿着白色蕾丝公主裙、扎着两条漂亮小辫子的女孩，便如同飞舞的蝴蝶般，从铺满柔软草坪的大花园里，朝他飞奔而来。

　　“赵天穹！你太慢啦！我都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女孩的语气，带着一丝大小姐特有的、娇蛮的埋怨。但她那双明亮如黑曜石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根本无法掩饰的、见到心爱玩伴的喜悦。

　　她就是林晚晚。

　　她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霸道地，牵起了赵天穹的手，拉着他，走进了那栋如同鎏金囚笼般华丽的家。

　　“快来，我给你看我爷爷新给我买的八音盒！”

　　一踏入玄关，一股混合着柚木地板蜡、古董家具和新鲜花卉的、属于老钱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

　　客厅高挑的穹顶上，悬挂着一盏巨大无比的、由上千颗奥地利水晶组成的吊灯，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那张产自波斯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投射出七彩的光晕。

　　“你看这个！”林晚晚指着一台摆在壁炉旁的、古朴的落地钟，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曾祖父从德国带回来的，到现在走时都非常准！每天晚上都会‘当当当’地响！”

　　她又拉着赵天穹，坐到了一张看起来就极其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还有这个沙发，是我爸爸从法国拍回来的，听说是路易十六时期哪个伯爵夫人用过的。你坐上去感觉一下，是不是像坐在云朵里一样？”

　　赵天穹坐在上面，感受着那份独特的、仿佛能将人吞没的柔软，点了点头。

　　林晚晚的世界，充满了这些昂贵的、带着历史印记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的东西。而她，也毫不吝啬地，将她认为最好的、最珍贵的一切，都拿出来与她唯一的朋友分享。

　　她带着他，参观了她爷爷那间充满了雪茄和墨香的书房。整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种看不懂的、烫金封皮的德文和法文原著。

　　她向他展示了那间大到可以用来开舞会的餐厅，指着墙上那些油画，一一介绍着这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我爸爸妈妈总是在这里请客，每次都来好多好多人，吵死了。”她小声地对赵天穹抱怨道，“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来我家玩。”

　　最后，她拉着他，来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一间足以让所有女孩都为之尖叫的、真正的公主房。

　　巨大的四柱公主床上，挂着粉色的纱幔。墙角，摆着一个和冰箱差不多大小的、细节精致到每一扇窗户都能打开的豪华娃娃屋。而那扇被推开的、步入式的衣帽间里，则挂满了数不清的、来自世界各大奢侈品牌的、崭新的公主裙。

　　她献宝似的，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拿出了她最珍贵的宝物——一个由瑞士工匠手工打造的、上面镶嵌着芭蕾舞女孩的黄金八音盒。

　　她拧动发条，清脆悦耳的《天鹅湖》便在房间里响起。

　　“好听吗？”她问。

　　“嗯。”赵天穹点头。

　　“这个，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哦！”她骄傲地宣布，“我只给你一个人听过！”

　　那个下午，他们一起玩了很久。玩累了，便一起躺在那张柔软的、能闻到阳光味道的地毯上，看着窗外的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在赵天穹的记忆里，那大概是他童年时期，最安逸、最宁静的一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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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当赵天穹准备告辞回家时，一直很开心的林晚晚，却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在洋房那巨大的、能看到整个花园景色的拱形落地窗前，她紧紧地拉着赵天穹的手，不肯放开。

　　“你……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啊？”她小声地问，骄傲的公主，第一次，露出了害怕被抛弃的、小女孩的神情。

　　“下周吧。”赵天穹回答。

　　“不行！太久了！”她立刻反驳，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突然伸出了自己白嫩纤细的小拇指，用一种无比郑重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赵天穹下达了“命令”。

　　“赵天穹，我们拉钩！”

　　赵天穹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与她的勾在了一起。

　　在夕阳那温暖又圣洁的金色光辉中，两个八岁的孩子，用他们最稚嫩的声音，念出了那段古老的、充满了童真与承诺的歌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念完之后，林晚晚却没有松手。她抬起头，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天穹，用一种近乎是宣告的语气说道：

　　“赵天穹，你听好了！我们说好不许变的！”

　　“所以，等我们长大了，你，一定要来娶我当你的新娘！”

　　还没等赵天穹从这番霸道的“求婚”中反应过来，林晚晚突然踮起脚尖，鼓起她这一生最大的勇气，将自己那柔软的、带着一丝甜甜奶香的嘴唇，用力地、印在了赵天穹的嘴唇上。

　　一触即分。

　　她退后一步，一张小脸，已经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但她依旧强撑着，用她那骄傲的、不容置疑的公主语气，为自己这大胆的举动，做出了最终的解释。

　　“好了！”

　　“……我已经在你身上，盖过章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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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指挥中心里，赵天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划过自己的嘴唇。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午后，那个霸道又温柔的、属于他童年小公主的、独一无二的“印章”。

　　而屏幕上，那份冰冷的、关于林家家破人亡、林晚晚下落不明的调查报告，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眼中的温柔与怀念，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整个太平洋的、无边的杀意。

　　晚晚。

　　你的“天穹哥哥”，食言了。

　　他没有在你长大后去娶你，甚至，在你家破人亡的时候，他都不在你的身边。

　　但是……

　　现在，他回来了。

　　等着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

　　然后，用所有敌人的鲜血，为你，重新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