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奇皮卡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行驶了数个小时，窗外的景致也从荒凉的沙漠，逐渐被一些低矮、破败的建筑所取代。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杂着劣质汽油、烤玉米和某种腐败气息的独特味道。这里是法律的边缘，是文明的尽头，也是无数梦想与绝望交织的十字路口——美墨边境小镇，诺加莱斯。

　　赵天穹将车速放缓，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旅人，好奇而又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涂鸦斑驳的墙壁和用西班牙语写就的廉价广告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街角，用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陌生的面孔。

　　这里没有秩序，唯一的通行证，就是写在脸上的“不好惹”。

　　赵天穹将皮卡停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杂货店门口，走进去买了一瓶水。

　　“嘿，伙计。”他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向那位昏昏欲睡的墨西哥裔老板搭话，“我朋友让我来这里找一家诊所，据说是镇上唯一的、由一个华人医生开的，你知道在哪吗？”

　　老板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评估他是否会带来麻烦。在确认赵天穹身上那股内敛但强大的气场后，他才指了指街道的尽头。

　　“一直往前走，看到那个挂着红色十字招牌的二层小楼就是。蓝医生是个好人，镇上没人不尊敬她。”

　　“多谢。”赵天穹扔下几美元，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前往诊所，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可以俯瞰那栋二层小楼的街角，开始默默地观察。

　　那栋小楼，与其说是一家诊所，不如说是一座在风雨中飘摇的避难所。墙壁上的石灰已经剥落，但窗户却擦得一尘不染。门口挂着一块手写的木牌，上面用英文和中文写着“天使诊所 (Angel's Clinic)”，字迹娟秀而有力。

　　诊所的门开着，不时有镇上的居民进出，大多是些衣衫褴褛的穷人，还有几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看起来像是帮派底层人员的年轻人。

　　赵天穹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诊所内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干净白大褂的女人。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岁左右，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干练地盘在脑后。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依旧难掩那清丽脱俗的容貌。只是她的眼神，虽然在面对病人时充满了专业与温和，但在转身的间隙，却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化不开的疲惫与戒备。

　　毫无疑问，她就是马特奥口中的继母，蓝沁。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诊所的内间走了出来，她的手上端着一盘刚刚消过毒的医疗器械。

　　女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怯懦。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器械放到蓝沁手边，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赵天穹的心，猛地一沉。

　　那张脸，虽然比记忆中消瘦了太多，虽然被恐惧与不安所笼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梁雪。

　　是那个童年时，总是躲在安然身后，一遇到事情就先红了眼眶，需要所有人保护的、最小的妹妹。

　　看着她在诊所里那副谨小慎微、寄人篱下的模样，赵天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马特奥临死前那血泊中的托付。

　　“告诉她……我不是个好哥哥……没能保护好她……”

　　“求你……保护好她……别让她被欺负……”

　　赵天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发动了汽车，没有开向诊所，而是在诊所对面一家看起来同样破败的汽车旅馆前停了下来。

　　他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顺理成章地介入她们生活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很快就会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