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谧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赵天穹胸膛上的安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从沉睡中悠悠转醒。

　　窗外，沙漠的夜空星光璀璨，将清冷的光辉洒入室内。

　　安然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那坚实而温热的触感，以及背上那只正以一种极其轻柔、极其富有节奏感的方式，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手。

　　这个动作……

　　好熟悉……

　　她的记忆深处，一幅早已泛黄的画面缓缓浮现。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小小的她在花园里不小心摔倒，磕破了膝盖，哭得惊天动地。那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名叫“阿穹”的小男孩，就是这样笨拙地将她抱在怀里，一边帮她吹着伤口，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不哭不哭，安然不哭……”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紧接着，是今晚发生的一切……她羞耻而又疯狂的献祭，那场充满了泪水与绝望的结合。

　　安然的身体猛地一僵，瞬间清醒！

　　她想立刻弹起来，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的身边。她已经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她不能再奢求更多，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醒来后那不堪的、患得患失的模样。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的瞬间，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却不容置疑地将她收紧，牢牢地禁锢在了怀中。

　　安然惊愕地抬头，却发现赵天穹正低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厌恶或怜悯，只有一种让她心悸的、仿佛能将她彻底融化的温柔与心疼。

　　“阿……阿穹……我……”她慌乱地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紧接着，她看到了让她更加震惊的一幕——那些之前将赵天穹牢牢锁住的、由特种合金打造的镣铐，此刻竟如同被扭断的废铁般，静静地散落在床单上。

　　他……他早就挣脱了？

　　那他为什么……

　　“傻丫头。”

　　赵天穹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安然的额头。

　　“听我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用一种如同宣誓般的郑重语气，缓缓说道：

　　“安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是以前那个跟在我身后、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还是现在这个……能让整个沙漠都为之颤抖的女王……”

　　他的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刚刚渗出的泪珠。

　　“……你，都永远是我的安然。”

　　“我都喜欢。”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瞬间击穿了安然用两年时间、用无数痛苦与血泪构筑起来的、那层厚重而又冰冷的“怪物”外壳。

　　那层伪装被彻底融化，露出了里面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为他保留着最柔软一寸的、滚烫的心。

　　“哇——”

　　再也无法抑制的情感，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彻底的嚎啕大哭。

　　她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王，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枭。她只是安然，只是那个被人抢了糖果、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可以撒娇的家长后，便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赵天穹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哭泣着，仿佛要将这十年来所受的所有痛苦、所有委屈、所有恐惧，都随着这泪水，一次性地宣泄干净。

　　而赵天穹，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胸膛。

　　他那只宽厚的大手，始终如一地，轻轻地、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一样。

　　“没事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我回来了。”

　　“一切，都过去了。”

　　间章：染上墨色的白裙

　　那一年，赵天穹八岁，安然七岁。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赵家老宅的后花园里，正举行着一场属于上流社会的、热闹的草坪派对。

　　林婉儿像只花蝴蝶，正拉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那是一个充满了阳光与欢笑的、无忧无虑的黄金年代。

　　而安然，却不属于这份热闹。

　　她从小就安静，怕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后花园连接着书房的、那间小小的玻璃花房里，学着爷爷的样子，用一支小小的毛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认真地，练习着书法。

　　她穿着一身同样雪白的、漂亮的公主裙，安安静

　　静的，像一朵不染尘埃的、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喂，胆小鬼！”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个比安然高了半个头、长得胖乎乎的男孩，带着两个跟班，不怀好意地走了进来。他是另一位世家的孩子，平日里就喜欢欺负比他弱小的同龄人。

　　“大家都在外面玩，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写字？真是个怪胎！”胖男孩说着，便伸手，想要去抢安然手中的毛笔。

　　安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毛笔藏在身后。

　　“不……不给你……”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还敢犟嘴！”胖男孩恼羞成怒，他没有抢到毛笔，便一把将桌上的砚台，狠狠地推了下去！

　　“啪嗒！”

　　砚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黑色的、黏稠的墨汁，溅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正好洒在了安然那身雪白的公主裙上！

　　一大片刺眼的、丑陋的墨色污渍，瞬间，在她纯白的裙摆上，晕染开来。

　　安然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但她那倔强的性格，却让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孩，从书房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正是赵天穹。

　　他也没有和外面那群“凡夫俗子”一起玩闹，而是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看一本厚厚的、关于古罗马战争史的书。

　　他一走出来，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胖男孩嚣张的脸，安然那被弄脏的白裙，以及她那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得不肯低头的、通红的眼睛。

　　赵天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一种，与他八岁年龄完全不符的、如同冰山般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冰冷。

　　他一步步地，走到安然面前，将她小小的身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的眼睛，看着那个比他还高、比他还壮的胖男孩。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你……你算老几！我……”胖男孩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但还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色厉内荏地，伸出手，就想去推赵天穹。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赵天穹的衣角。

　　赵天穹已经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个精准的侧身，躲过了胖男孩的手，随即，一记干脆利落的、凝聚了全身力量的膝撞，狠狠地，顶在了胖男孩那肥硕的肚子上！

　　“嗷——！”

　　胖男孩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虾般，蜷缩在了地上，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另外两个跟班，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

　　赵天穹没有再看地上的胖男孩一眼，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扫向了那两个跟班。

　　两人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架起还在地上哀嚎的胖男孩，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座玻璃花房。

　　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宁静。

　　赵天穹这才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个还在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的安然。

　　他脸上那冰冷的表情，瞬间，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他蹲下身，看着她裙摆上那片丑陋的墨迹，伸出手，想帮她擦掉，却反而将那片污渍，弄得更大了。

　　“……笨蛋。”他有些懊恼地，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她，“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来找我？”

　　听到他这句话，安然那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决堤而出。

　　她扑进赵天穹的怀里，放声大哭。

　　赵天穹有些手足无措地，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衬衫。他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地，拍打着她那因为哭泣而不断抽动的后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他安慰道，“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把他的腿打断。”

　　他那充满了暴力色彩的安慰，却让安然哭得更凶了。

　　赵天穹有些没辙了。他想了想，忽然，用一种极其认真、极其郑重的语气，对怀里的女孩，许下了那个，影响了她一生的诺言。

　　“安然，你听好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等你长大了，就做我的新娘。只要做了我的新娘，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弄脏你的白裙子，敢让你掉一滴眼泪。”

　　怀里的哭声，渐渐停了。

　　安然抬起那张泪眼婆娑的小脸，看着眼前这个，为她赶走坏人，又对她许下诺言的、如同小王子般的男孩，带着浓浓的鼻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回忆结束）

　　帐篷内，赵天穹看着怀中，这个早已被命运的“墨迹”，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怜惜。

　　对不起，然然。

　　我食言了。

　　我没有保护好你，反而让你，被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墨，染黑了整个人生。

　　但是，请你相信我。

　　从今往后，我会用我的一生，来为你，重新洗净所有的污秽。

　　直到，让你重新变回，我记忆中那件，最纯净、最无瑕的……

　　……白裙子。